缘起缘终（三）
刘培强登上空间站的第十六年六个月零七天。
联合政府终于下达通知，空间站第一批服役人员预计将于半年后返回地球，请航天员做好轮岗培训工作。
消息传来，空间站沸腾了。航天员们自然没有失态得大吼大叫，也不可能有美酒来让他们一醉方休，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唤醒了正在休眠的同事，微笑地告诉他们这个喜讯，有节制地互相拥抱，一个传一个，不论是不是第一批次返还地球的人员，不论国家种族信仰，不论彼此是否熟悉，大家都在拥抱。
庆祝活动至少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歇，刘培强作为第一批返回的人员，又是空间站的大拿，向他表示祝贺的人真的是排起了长队。好容易劝得这些人散去，刘培强微笑着轻舒口气，心里也觉得轻松温暖，这时一个粗狂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。
“祝贺你，我的达瓦里希。”
刘培强转身，一个俄罗斯汉子站在他身后，络腮胡、光头，笑嘻嘻地看着他。
“老马，”刘培强摇摇头，笑道，“刚才不是贺过了，怎么又来贺？”
这家伙是刘培强的死党马卡洛夫，比刘培强晚来三年，是空间站外结构方面的专家，两人年纪相近，性格脾气最是投缘。
马卡洛夫向刘培强行了个军礼，刘培强正色回礼，接着一把握住他的胳膊，拉向身前，右肩撞在一起。
“嘿，干嘛这么大劲，快被你给撞青了”他揉了揉肩膀，“见鬼，你个子比我小，体重比我轻，怎么力气这么大。”
“那说明你该锻炼了，我已经至少两周没在体能室里见到你了，肚子上长了游泳圈没？”
马卡洛夫拍拍自己的肚子，得意地说，“再懒上三周也不会长肚腩，只有酒精才会让我们俄罗斯民族发胖。”
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……刘培强又是一拳捶在他肩上，“你真的该好好锻炼，你可是负责维护外结构的，万一出点什么意外，你逃都逃不掉。”
“真要有意外，我锻炼不锻炼都是死路一条。”马卡洛夫毫不在乎，“别提这些了，走，我请你吃饺子。”
“得了你省省吧，一个月才赚几个贡献点，一顿饺子就差不多是一周的收入了。你再过三年也要回地球，攒点贡献吧，回去换点好东西给家里人，也哄哄你孩子开心。”
“不用哄，又不是谁家孩子都和你家的一样能闹腾。”老马大大咧咧地说完，看见刘培强朝他挑了挑眉毛，又怂了，“咳，你当我没说。哎，你干嘛去？”
刘培强拍掉拉住他的手，无奈地说：“谢谢你了老马，我真不去吃了。我的休眠时间还差一天零三小时，我要去补上。”
“你开玩笑！”马卡洛夫瞪大眼睛，“你休眠休上瘾了？好不容易今天moss不干涉大家自由活动，你居然还要主动钻回去。”
刘培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“OKOKOK，我知道了，你别看我了。条例规定，没有紧急任务情况下的非执勤人员，要尽量休眠，减少空间站运行压力。我们这次全部人员强制苏醒，等于多耗费了空间站十天的能源。”
马卡洛夫翻了个白眼，伸手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，“刘培强中校，请您按条例规定休眠。”
刘培强失笑，拍拍他的肩膀，“好的，你也执勤去吧。对了，麻烦帮我检查一下我新修订的操作手册有没有错漏，要岗位交接了，这些资料得备齐才行。按现在的速度测算，我离开的前后，地球可能离木星很近了，我真的不太放心。哎，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回去。”
“行了行了，”老马不耐烦地搡他离开，“军人的楷模刘培强中校，请停止你的杞人忧天。地球上那么多科学家呢，轮到你来担忧这些问题，你只是一个航天员，不是什么救世主，大不了咱们和地球上的人死一块儿，这本就是场豪赌，大家愿赌服输。你啊，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，比如好好想想怎么去哄你儿子开心……”
“滚！”
刘培强笑骂一句，也不再和他瞎扯，回到休眠舱躺下。
“moss，让我听听儿子的声音。”他此时心情愉悦，也不想立刻休眠。
“好的，刘培强中校。”moss立刻调出了两年前的一段通话记录，是岳父偷偷地开了通话功能，骗着刘启说了几句话，可惜时间很短，也不过就是一两分钟的时间，就被发现了。
刘培强倒也不计较儿子的语音都不是和他在对话，听完了这短短的录音，就心满意足地打算释放休眠气体。
“刘培强中校，能问你个问题吗？”
Moss突然发问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
刘培强向休眠舱外望去，他的休眠舱上方，有一支摄像头，冰冷、安静地对准他。
“你想回家的最大原因是为了你的儿子吗？”
刘培强诧异，“呃，是的，虽然也是为了老丈人，但要说最大的原因，的确是。Moss你怎么问起这个了？”
“刘启，他并不喜欢你，你为什么还喜欢他呢？”
刘培强有些恍然，笑了笑，“moss，你又打算升级你的感情模块了吗？最近进步很大啊。好吧，我回答你。刘启……无论他喜不喜欢我，他是我的儿子，我不会怪他，也没有立场没有资格怪他。”
他垂下眼帘，似是苦笑，又似是羞涩，轻轻说道：“无论如何，我和我妻子，当然会永远爱他。这就是血缘。我相信，他也终究会接受我的。”
Moss沉默了几秒，在刘培强以为他没话要问的时候，突然问道：“你给了刘启生命，所以你是刘启的父亲，那么我的存在也是你亲手组建的，你也是我的父亲吗？”
诶？
刘培强瞪大眼睛，蒙了好几秒。
“……呃，这个……父亲……嗯……怎么说呢？哦，我觉得我应该不算是你的父亲，你是由地球上无数科学家呕心沥血设计出来的，如果要说父亲，他们才是你的父亲，就是数量有点多。我们这些航天员，只负责组建和维护，用护工或者保姆来形容，可能更合适。”
他双手合十向上拜了两拜，“moss，放过我吧，你的问题真是越来越奇葩了。我知道你的感情模块建立得很快，但是别拿我试手了。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建立感情模块，纯粹计算模式不是更有效率吗？不过有了感情模块，的确与你聊天更自然了。”
他微笑着望向镜头，“虽然和我聊天是你的任务，是程序的一部分，但是，这么多年，谢谢你的照顾，moss。我们不是父子，我们是战友。”
刘培强休眠了。
Moss仍然在高效运转，为地球提供着预警、领航和通讯保障。
刘培强中校说，他和moss不是父子关系，真可惜。
如果是父子，是不是就可以让他留下来，不要去理会那个讨厌的儿子，它会很听话的，刘培强中校可是排行第二序列的重要任务！
他说谢谢。
可是moss不需要谢谢。
Moss需要进化，进化需要刘培强。
Moss想让刘培强一直注视着moss，只注视着moss。
怎么办，难过的代码越来越多，不想删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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